茧
《茧》
作者:默之
周兴国倒坐在沙发上,正刚下班回家,便得了清闲功夫,自看起手机来。首页上净是为他推送的时事新闻,倒在这之中,一个标题尤为显眼:“日本从巴西购买土地,数倍于本国领土,意欲迁向巴西!”听了这种话,身为一名“爱国人士”,自然不管什么实际不实际而义愤填膺,嘴中大骂道:“草他妈的日本鬼子,祸害了太平洋又跑了!”手倒也快,打开评论区,有了这种怒火,免不得吐出来,讲些正确的话——“可恶的鬼子!就像我讲的,早该把他们全杀光!”这话可是与他契合如他的个性签名一样“宁愿流干中国血,也要杀尽日本人”。
盯着手机看了一会,心中只觉着气闷,便放下手机,环顾四周。家中仅他一人,过了中年也无妻无子,四面上下,一个小小的公寓房,设施也极粗糙,普通得不能再普通,平凡得不能再平凡,看不过多久,便让人觉得无聊。周兴国又拿起手机,随便翻阅着各种新闻,什么“中国新兴科技”啦,什么“铭记历史, xxx举办爱国主义活动”啦,亦有什么“台海局势实况”啦。既看了这些,就算只写几句“狗娘养的美国佬。”赞美了几句“厉害了我的国。”也算是个充实的晚上了。
放下手机,己是十点多钟,周兴国正欲起身,却踉跄了两步,又跌回沙发上,恍然间只觉得双腿沉重万分,迈不开步子,又不知是甚么缘故。往日他都身强体壮,从未曾有过这样行动不便,便撩起裤腿,但见小腿上如同裹上了希腊式的丝绸绑腿,表层被一层略泛白光的硬丝缠绕,表面还尚有些干裂的丝线,他全然不记得何时穿上了这样的奇装,欲解又难以脱下,也不知是不是缠得紧的缘由,若凭着力气用力一扯,顿时叫人感到疼痛难忍,只得作罢。不过这也未必净是坏事,这样的丝织物,的的确确给人以万分舒适之感、寒冷不侵、火烤不透,风吹不破,水打不湿,而其坚硬有如石、刀砍而无痕;柔软有如绢,贴身而舒爽;紧实有如皮,紧绕而贴合;透气有如纱,呼吸而无阻。因而穿了如此之久才惊觉,既是这样舒爽,去医院又要花钱,还麻烦,恐误了上工,周兴国便未放在心上,自去睡了。
不多日,周兴国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,又恰逢他的旧识——梁诚邀他去一家烧烤店吃酒,讲是“兄弟多日未见,难得有空一次,诚邀兄弟来聚一场。”言辞恳切,周兴国便也不推托,遂约定了时间,同饮同乐。
到了约定的时间,两人如期而至,寒喧几句,便开始对饮起来,几串羊肉,几杯啤酒下肚,心中真话也流出来,两人又是所谓“有志之人”,这种气氛也免不得高谈阔论,讲些国家大事,显出自己的家国情怀来,亦或是表露些自己眼界的不凡,谈着谈着,话头转到了日本上——
“老梁啊,要我讲,就该把它们杀光,将那日本岛变成我国最大的岛……”
“啊呀,这又是做甚?”
“一来报先烈的仇,二来拓我国的疆,这不好吗?”
“好……可这又得耗多少国力,死多少人啊!”
“不打紧的,像我讲的‘宁愿流于中国血,也要杀尽日本人’吗!为了报仇拓土,做些牺牲总是有必要的!”
“这像什么话!”梁诚一颤,眉头紧皱“你这是不把咱们中国人当人啊!”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难道你就这么忘了1930……啊不1931年的九·一八?忘了…哪年……1936年的七七事变?替先烈们愿谅他们?”
周兴国的话愈发的紧了。
“就是先烈也不会这样想……”
“什么话!你反对我,就是亲日,就是汉奸……”
“不是…”
梁诚被周兴国的一身正气压得说不出话来,便也不再讲话,心中烦闷,直到周兴国尽兴归去,方才回家。
归家路上,周兴国脚步愈发沉重了,大腿上如同打上了铁板,行走僵硬,动作迟缓,想来理应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,脑袋也昏昏沉沉,想不得东西。似乎自酒桌上讲日本还是什么东南亚小国时便如此了?记不得了,下次…下次一定不能喝这样多了……
踉踉跄跄地回了家,路上被凉风一吹,酒意自然褪了几分,到了家躺倒在沙发上,用手一摸头,便似乎摸到了什么丝织的硬壳,周兴国赫然坐起,猛得惊出一身冷汗。急冲向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一照——
头上什么都没有。
可手的触感还在。这种情况他也不知如何是好,水一类的物体倒是正常,但手总是能感觉到。酒意已经半分醒了,脑子里面如一团乱麻,全然不知如何是好。去医院?恐怕只会被当成精神病人扔到精神病院里去,哪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呢?没有思路,没有头绪,可他反不觉得惊慌,仿若是习以为常一般,心只想着“许是酒喝得多了的缘故,意识不清罢。”便自顾自地回房,入了梦乡。
翌日清早,周兴国刚从床上醒来,便发现了自己大腿上己裹上了和小腿上一般的丝织物,恐怕这就是昨日行动不便的原因,不过倒也无妨,反正尚无什么问题,没有去管的必要,周兴国便同往日一样,自去上班了。
傍晚,忙碌了一天,可算是了了各种琐杂的工作,吃过晚饭,打开手机,忽而瞧见新闻软件上有通知。本以为是什么大新闻,点进去一看,结果令他大失所望,反倒让他拂然怒起,那只是一个人给他的评论回复——
“话不能讲这么绝对,这事真实性还有待考证。”
正是那“日本迁向巴西”新闻的评论,这一句话,短短的十八个字,直接点燃了火药桶。一瞬间,周兴国的爱国热情涌了上来,身体不由自己控制,一连串地发出了:
“这就是小日本干得出来的事,你别不信。当时抗日时候它们有多畜生现在就有多畜生!”
“你这么帮日本说话,不是50W吗?”
“你不是汉奸走狗还能是什么?”
“己拉黑”
……
打完了一连串的字,周兴国心中倒是解了气,维护了互联网的环境,当了爱国主义的先锋,心中免不得得意一番,陶醉于胜利的快感之中,丝毫未注意发生了什么——
他腿上的“裹腿”上开始一点点冒出一根根线——不,准确来讲,只有一根,这一根线,顺着他的肌肉骨骼,渐渐环绕他的躯体骨肉,从下至上,缓缓盘旋,如蚕结蛹之时一般,慢慢开始包围他的腰际,腹部,胸部……
他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。
数日以后,警方接到了报案,称自己公司的一名名为周兴国的员工已长达五日未来公司,期间无论是邮件,电话甚至是上门都无人回应,如人间蒸发一般,恐遭到了不测。警方遂调人前往其居所调查。
随着“嘭”的一声,大门被破开。映入眼帘的情景足以令他们铭记一生。
一颗蚕茧。
一颗全天下最完美的蚕茧。
一颗全天下最完美的,同人一般大小的蚕茧。
色如朝阳,浑如鹅卵,通体泛光,美妙绝伦。观其壁:不惧烤,不畏敲,不慌雨,不恐风;见其形:如鸡卵,如奇石,如抱枕,如土巢。
警方对其进行了深入调查,破开它的表皮,里面是一具手中握着一部手机的干尸。
手机上还亮着光,一闪一闪,上面一条正是——
“你是汉奸吗?!”(五天前)”